撰文/ 《财经天下》周刊作者 刘冬雪
编辑/ 陈芳
近日，永辉超市关闭福州大本营两家老店引发关注。《财经天下》周刊发现，自2019年门店数达到顶峰后，永辉超市就一直在关店，不到三年时间一共关闭了388家门店。在业绩层面，继去年巨亏后，今年上半年永辉再度陷入亏损。反映到资本市场上，永辉超市市值已经蒸发掉了700多亿元。
成立于2001年的永辉超市，营收曾连续十多年保持着高双位数增长，最终拿下了中国超市一哥的称号。
2010年永辉超市登陆A股资本市场后，股价一路扶摇直上，到2018年每股摸高到11.72元，总市值高达1064亿元，在超市行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时，投资永辉超市的股民相信有一天其会成为中国版“沃尔玛”。没想到，局面急转直下，这个成绩令无数同行望尘莫及的优等生，突然交出了不及格的成绩单：2018年，永辉超市净利润首次出现大跌，同比暴跌40.8%，自此股价连年走低。
不仅如此，2021年，永辉超市营收也首次出现下滑，同比下降2.29%至910亿元，净利润巨亏45亿元。
截至8月19日A股收盘，永辉超市每股只剩3.42元，总市值跌至310亿元，四年之内蒸发掉了754亿元，相当于跌掉了三个多百联股份、11个家家悦。
现在看，永辉超市还没能走出低谷。不久前，永辉超市发布的业绩预告显示，其今年上半年再次亏损1.2亿元。几天前，永辉超市更是被曝在福州大本营接连关闭老店，令人唏嘘。
永辉超市究竟怎么了？
关店近400家
近日，两条关于永辉超市闭店的消息引起了超市行业的关注。
永辉超市位于大本营福建福州的浦新店和西园店相继贴出了闭店公告。其中，浦新店将于2022年8月22日22点起正式停止营业，西园店将于2022年8月24日22点起停止营业。
官网资料显示，永辉超市浦新店和西园店同为2009年上半年开业。算下来，两家店均运营了十三年之久。对于关店原因，公告称是因经营场地租赁到期所致。
一位业内人士分析说：“一般超市到期不再续租，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物业方在租约到期后狮子大开口，企业在算完账后发现，投入产出不成正比，放弃续租；另一种是所在的门店效益不佳，早就入不敷出，正好趁着到期关店止损。”
事实上，过去四年来，关店调整已成永辉超市的主旋律。中国连锁经营协会发布的中国超市100强显示，永辉超市的门店数量在2019年达到了1440家的顶峰后，就进入了下滑通道，其中2020年减少18.6%，2021年再度减少了7%，只剩1090家，两年一共关闭了350家门店。
2022年，永辉超市关店调整的举措仍在继续。永辉超市官网数据显示，其截至8月19日的门店数是1054家，剔除福州关闭的两家店，只剩1052家，这说明与高峰期相比，永辉一共关闭了388家门店。这些被关闭的门店里，既有开业多年的老店，也有试水的新业态。
不久前，位于河北石家庄的永辉怀特仓储店就贴出了停业公告，宣布该店从8月8日起停止营业。当《财经天下》周刊问及闭店原因时，永辉超市官方给出的回复是，系正常的店面调整，其它不愿多言。
在业内人士看来，永辉并不具备做仓储超市的基因。“客群不匹配，没有相应供应链支撑，没有人才储备。”零售及市场专家丁利国对《财经天下》周刊说。
据了解，仓储店是永辉超市去年5月追热点尝试的新业态，但与Costco一家家选址开店不同，永辉超市是在现有门店的基础上改造。短短五个月时间，永辉仓储店开店成果显著，截至2021年三季度，永辉超市在全国范围内改造开业的仓储店已达55家，不过此后再也没有新增，直到这次关店。
《财经天下》周刊实地探访发现，永辉超市的仓储店，与山姆、Costco等会员制仓储超市截然不同，显著特点是不收会员费。位于北京大兴鸿坤广场的永辉仓储店也与传统超市并无二致，在超市门口和店内，找不到任何仓储超市的影子，承重柱的红底海报上，还标着“天天平价”的slogan。
有几位员工告诉《财经天下》周刊，这里以前是永辉仓储超市，不过前段时间又改回永辉超市了，改来改去，他们也说不清具体的时间，只知道改造前后店内变化不大，“货架都没有调整过”。
或许永辉超市已经习惯了在新业态上磕磕绊绊了。
永辉超市尝试的第一个新业态，是学习盒马推出的“超级物种”，2017年首店在福州开业时，永辉超市董事长张轩松称：“超级物种这个名字非常好，这是个竞争迭代、适者生存的商业模式。”
那时，看好永辉创新业务的投资者对它寄予厚望，给了其远超传统商超的估值。2017年永辉超市市盈率达到超70倍的高点，市值在2018年1月攀上了1064亿元的顶峰。截至2017年年中，永辉超市持股机构数高达336家，其中公募基金324家，一时间永辉超市成为资金眼中的“白月光”，上门调研的机构踏破了门槛。
图/视觉中国
从2017年至2019年，永辉超级物种相继开出27家、46家、15家门店。不过好景不长，2019年后超级物种便迎来了关店潮。根据窄门餐眼数据显示，目前超级物种有6家店，福建4家，上海和重庆各一家。
为对标社区生鲜店，永辉从2018年也开始布局永辉mini店。与超级物种不同，永辉mini店与大店合用一套供应链，与大店形成互补。在2019年的股东交流会上，张轩松更是定下了全年开出1000家mini店的目标。
结果千店目标没有实现，闭店的速度却紧赶直追。2019年永辉mini新开店573家，当年就闭店44家。2020年，永辉mini关店提速，仅存156家。到2021年年底，永辉mini店仅剩33家。
如今，永辉对新零售一词讳莫如深，甚至有相关负责人表示：“我们内部从来没提过新零售。”在永辉超市官网公司业态品牌介绍中，超级物种也早就被“除名”，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巨亏下市值低迷
从2017年至今，永辉超市几乎把风口期的零售创新业态尝试个遍，在孵化出超级物种、永辉生活等业态的永辉云创上面结结实实砸了不少钱。遗憾的是，真金白银下去，砸出来的竟是巨坑。
永辉超市也进入了上市后的至暗时刻。2021年，永辉经历了上市以来首次亏损，当年永辉超市实现营业总收入910.62亿元，同比减少2.29%；当期净利润由盈转亏，亏损数额达45亿元，同比下滑371.87%。
对于业绩的低迷，永辉超市在财报中解释称，公司营收下滑主要是居民消费水平下滑以及社区团购低价扩张导致。而亏损则是毛利率下滑、相关资产减值损失、长期股权投资计提减值损失和新租赁准则等多方面原因造成。
一份2022年4月发布的永辉超市交流纪要显示，公司坏账和减值准备的计提基本完成，2022年在利润端会看到转正。确实，经过一系列修正，2022年一季度，永辉超市扭亏为盈，营收272.43亿元，同比增长3.45%；净利润为5.02亿元，同比增幅超2000%。
没想到永辉超市业绩的好转只是昙花一现，投资者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不久前，永辉超市给市场打预防针，预计2022年半年度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1.2 亿元。按永辉超市的说法，经初步测算，上半年公司权益工具投资公允价值变动损失预计为税前4.4亿元，科技投入3亿元，线上业务亏损1.2亿元。
考虑到一季度永辉超市业绩是增长的，亏损主要在二季度。但这显然不能全部怪大环境。毕竟友商沃尔玛，二季度收入同比增长8.4%，净利润同比增长20.4%。其中，中国市场净销售额增长15.9%，同店销售额增长14.1%，电子商务净销售增长77%。两厢对比下来，真有同行不同命的感慨。
对此，永辉超市一再解释，称公司经营逐步趋于稳定，收入与毛利率均有所增长，费用额环比有所下降，线上业务减亏能力持续提升，随着技术搭建完毕，后期各板块费用预计将有更多优化的空间……
图/视觉中国
然而，新老业务的连续亏损还是给永辉超市造成了巨大的财务风险。2022年一季度，永辉超市的负债率高达82.8%，虽然相比2021年的84.5%有所改善，但较2020年的63.7%仍旧没有恢复的迹象，也远高于高鑫零售和沃尔玛60%左右的负债率。
投资者耐心被耗尽，资本也在加速逃离永辉。数据显示，2021年Q1持股永辉的公募基金数从三位数骤降至8家，Q3连一家都不剩；公募基金持股比例也从3.43%一路下滑，截至2022年Q1仅为0.11%。曾多次重仓永辉超市的知名基金经理董承非也称“看错了”。
“跑路”的不止曾经押注的基金，还有散户。永辉超市的股东总数自2020年年底达到27.47万的顶峰后，就开始逐季下滑。财报显示，截至2022年第一季度，永辉超市股东总数只剩22.95万，一年多的时间减少了4.52万。
不愿割肉离场的投资人则还在苦熬。“这两年永辉确实不行了，我亏了40万回不了本。”一位投资人无奈地写道。还有一位投资人过去一年来不断抄底，却抄在了半山腰。“我定投买永辉，不料却被打了脸，至今每股成本价仍是5块多。”下面有人劝他坚持下去，别倒在了黎明之前，也有人奉劝他赶紧离场，买永辉无异于拿真金白银买落后的商业模式，没有未来。
另一位亏麻了的投资人忍不住花30元在雪球上买信心。“永辉超市近些年又回购又增持的，况且社区团购的冲击也在衰减，为啥股价好几年都没起色？永辉超市起飞的催化剂到底是啥？”
确实，为了扭转颓势，永辉超市花了真金白银回购。8月16日下午，永辉超市又公布了一份股份回购报告书。报告书所示，自2022年8月8日起一年内，公司拟以自有资金4亿至7亿元回购不超过1.5亿股，回购价上限每股不超过5元，用于员工持股计划或者股权激励。
永辉超市认为，回购股份计划将有效增强投资人信心，提振股价；同时有利于激励公司核心员工为公司创造更大价值，增强公司的核心竞争力，促进公司稳定、健康、可持续发展。
不过从结果来看，市场并不买账。公告发布后，永辉的股价还是没能突破3.5元/股，提振股价也无从谈起。从年初至今，永辉超市股价已跌去了15%以上，相当于市值蒸发了一个三江购物。截至8月19日收盘，永辉超市每股报收3.42元，总市值只剩310亿元，与最高峰相比蒸发了700多亿元。
“永辉需要新的故事，让投资人对其有信心。”零售及市场专家丁利国对《财经天下》周刊说道，单纯的回购对局面的扭转意义不大。
究竟错在哪了？
张轩松与张轩宁兄弟两创办的永辉超市，是超市行业的一匹黑马，仅用3年时间就走出了福建，9年时间登上资本市场。而其最大的核心竞争力就是生鲜，常年贡献了一半左右的营收。在中国，生鲜品具备刚需和高频的特点，因此永辉一直有着让同行羡慕的客流。
选对赛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永辉超市在行业率先采用了合伙人制，让利于员工，下放管理权，将基层到高层的利益与公司捆绑到了一起，不仅能降低管理成本和损耗，还提高了团队的稳定性，最终在行业所向披靡。
2019年，永辉在中国超市百强榜单中以931.5亿元的营业额一举超过沃尔玛，进入前三甲；2020年又以1045.4亿元的营业额甩开华润万家，与第一名高鑫零售的差距缩小至14亿元左右，更是领先了沃尔玛171.4亿元。然而，不过一年，永辉又被沃尔玛反超了。
说起永辉超市的变故，立身之本——生鲜，遭到电商冲击是核心原因。
“其他快消品、家电等，物流可以按天算，但生鲜品保鲜期比较短，物流要按小时算，所以对电商而言，做生鲜品难度最大。”丁利国透露。2015年前后，虽然电商来势汹汹，实体零售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但对永辉的影响并不大，直到仓店一体、前置仓、社区团购等新业态不断涌现，永辉才受到了冲击。
2020年，永辉超市营收从双位数增长跌至个位数，2021年直接变成了下滑，净利润更是出现了巨亏。这两年，正是社区团购风生水起的两年，无数巨头下场掘金。
永辉超市比谁都焦虑。永辉超市副董事长张轩宁曾坦言：“永辉如果没有创新业务，哪一天用户不喜欢了，就会非常危险。”因此一直以来永辉都在做新业态以寻求突破，但结果不仅收效甚微，还出了一堆问题。
图/视觉中国
在创新业务探索上，永辉超市内部一度出现分歧。2018年6月，在股东大会上，张轩松曾表示，“对于超级物种，我和CEO张轩宁有分歧。他偏重餐饮，我认为重心应该做到家。”决策层意见不统一，战略上盲目布局，都为永辉埋下了隐患，导致新零售风口过了公司还没填完坑。
永辉超市2019年的股东大会上，主旋律是反思。接过话筒后，张轩松就直言不讳地说：“去年是很糟糕的一年，永辉经历了很多波折，面临重重困难。”他从组织框架、供应链、投资等多个方面反思永辉超市在2019年的不足，并称永辉超市在想方设法解决。
张轩松说，这一年永辉超市决定把总部职能进行下沉，把权力下放，使得战区极速扩张，导致人效下降，组织架构和工资结构失控，费用比预期要高很多。与此同时，为了提高效率，永辉超市还把供应链进行分拆，但在执行的过程中产生了大量内耗，有些区域经理甚至连战区都没同意就直接采购，使得供应链失控了。此外，为了快速推进mini店，采用了亏损不计入考核的方式，最终导致mini店在开店时盲目为了开而开，亏损居高不下。
原永辉超市董秘张经仪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大家做事喜欢拍脑袋，最后发现拍脑袋错了，我们也会拍脑袋，但我们敢于认错，在错的很远之前及时纠正，做到同样的错误不犯两次。”
2020年业绩说明会上，张轩松对永辉过去的创新布局再次进行了反思，“创新是一件很难的事，需要一批核心团队精英，有智慧和实干能力的人去做。”
于是，他找来了曾在京东工作10年之久，深度参与京东移动互联网转型、中台化建设、技术对外赋能等工作的李松峰担任永辉CTO一职，并在北京成立永辉科技全资子公司。7个月后的2021年8月，李松峰便升任永辉超市CEO。
李松峰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变革，取消原先的战区制，改为总部平台直管，同时收回区域的采购权到平台总部。更重要的是，永辉领导层终于达成了共识，“现在很清楚了，我们就是要走线上线下及供应链融合的路。”永辉相关人士称。
李松峰表示，“永辉超市的目标是全面数字化。”这也是融合的底层基础。
但数字化的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相较互联网电商，永辉的中台更复杂，要建的中台至少有七八个大的模块，包括偏交易类、偏供应链、偏物流履约等模块，物流里面还分大的中心仓、常温仓、生鲜仓，末端的履约、派单，然后才是最后三公里的路径规划等。
从目前的发展情况看，永辉超市要彻底扭转颓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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